在鄉(xiāng)下,,一過大寒,就是年關(guān)了,。年關(guān)的頭幾天,,嬸嬸大娘見了面,多以殺豬蒸糕為話題,,殺豬了嗎?殺了!粉糕米了嗎?粉了!粉糕米,,就是把泡好的黍米跟玉米三比一的比例,,摻和起來,在石碾上,,碾壓成粉末,,細(xì)篩子過篩,黍米面黃澄澄,,濕潤潤,,細(xì)纖纖的,比嬰兒的肌膚還要細(xì),。
老家的年糕,,就由黍米面做成。蒸年糕,,不僅辛苦,,還講究火候和手氣。日子再怎么窘迫的人家,,只要女人有蒸年糕的心氣,,這個年就過得錯不了,這光景也就散不了;而在我們這里,,男人奚落女人最狠的話:那蠢娘們蒸的糕,,散得拿不成個兒!蒸糕是緊趕慢攆一天的活計,上午碾米面,,吃過午飯就張羅大鍋添水,白菜葉鋪篦子,,搬來硬燒柴;泡好的豆子,、紅棗,也一樣一樣搬到鍋灶前,。蒸糕講究很多,,跟祭灶、上供一樣,,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
女主人早早約好跟自己不隔心的女伴兒來幫忙,主人家和幫忙的,,都不敢大聲說笑,,怕“驚”了黍米,黍子是文靜,、秀氣的糧食,,播種時,就不喜歡人們多嘴多舌,,碾成面兒了,,脾性不改;也不能說不吉利的話,,更不能說“生”“不熟”這樣的字眼兒,會“沖”了糕;記不住,,說漏了嘴,,沒辦法,那活該你今年吃夾生糕吧!小孩子口沒遮攔,,早被大人拎出門去;人到齊,,就趕緊插了街門,怕生人撞進(jìn)來,,蒸不熟,,難道找生人去理論?廚房里是一派靜悄悄忙碌的氣氛,說話似乎也要耳語,,這架勢,,有點肅穆,也有點神秘,,帶了一種宗教的詭秘,,我們說不透想不明,就統(tǒng)統(tǒng)稱之為“年味”,。男主人悶頭燒火,,要把住火候,該急急,,該徐徐,,如果配合不到,女主人一個瞪眼,,便立時明白了,。
兩仨女人影子穿梭在灶前,她們在金黃明滑的秫秸篦子上,,先撒一層蕓豆梅豆,,泡好的豆子,格外漂亮,,胖乎乎的,,嬌艷水潤,像一篦子花骨朵;豆子上面撒黍米面,,看看厚度合適,,再撒豆,間隔放上幾粒大紅棗,,那棗子給水喂的!美艷賽過五月的榴火,。就這樣,一層豆,,幾層面,,層層累積上去,,直到五六寸厚滿滿一鍋一大塊,這叫“撒糕”,。為讓熱氣均勻蒸上來,,撒糕時,拿筷子,,不時在年糕上插幾個眼兒,,眼看著面粉一層層水潤有光澤了,就蓋了鍋蓋,,木柴火,,急攻慢煎,白氣氤氳,,漸漸地,,豆香,黍米香,,棗香,,融成一體,化作整體的年糕香,,散逸出來,。
年糕蒸好,趁熱用刀割成一方一方,,掀出來,。大而齊整的,敬祖宗,,送父母,,饋贈親戚、鄰居;三五不規(guī)則的,,自己吃;孩子們則熱衷于那外焦里嫩脆香的貼鍋疙疤;若有棗子甜一下,更是幸福的體驗啦,。只是,,大年初一吃餃子前,那一小塊兒年糕吃得不情不愿,,但大人巴巴看著,,必須吃下,吃年糕,,年年高嘛,。
●嚴(yán)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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