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和爺爺大約出生在清末民初,,具體哪一年也不知道,,只聽他們說過屬什么,陰歷幾月幾日的生日。奶奶姓曹,,有兄妹2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爺爺一生務(wù)農(nóng),,文盲。解放前,,家有一頭騾子,、幾畝薄地、三間土坯房,,生活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還算比較寬裕一些,。土改時期劃為中農(nóng)成分。村里只有我們一家姓原,,是我爺爺?shù)母赣H從盤道村搬過來的,,小時候還要跑到很遠的山根底去上祖墳。爺爺有兄妹4人,,二男二女,。
我的老姑一個嫁到外村,對她沒有一點記憶,,另一個嫁到本村的村東頭,,是個小腳老人,走路離不開拐杖,。爺爺?shù)母绺缛ナ篮茉?,育有兩男一女,老大有殘疾,,是個跛子,,解放前就入了黨,,土改時是積極分子,大部分時間給生產(chǎn)隊放羊,,結(jié)婚很晚,,娶了的殘疾女人生第三個孩子時得了產(chǎn)后風(fēng)去世,生活十分困難,,土改時劃成分為貧農(nóng),。老二就是我父親,因為我爺爺沒有子女,,所以過繼給我爺爺頂門立戶,,但是一直生活在一個院子里。爺爺家境要比我大伯好一些,,這才有了父親上學(xué)的機會,。父親高校畢業(yè)后正值臨汾解放,參加了行署的干部訓(xùn)練班,,然后分配到吉縣工作了一輩子,。
奶奶年輕時應(yīng)該長得不錯,人也很精干,,從小愛看戲,,也學(xué)會了唱戲,經(jīng)常參加村里的家戲,,女扮男裝演須生一角,。但她身體一直不好,經(jīng)??人?。后來聽她說抗日戰(zhàn)爭時期,她和一伙婦女在街頭聊天,,日本人進村子燒殺搶掠,,躲不及時中了一槍,打入肺部,,時常犯疼,,至死還有一塊彈片留在胸內(nèi)。她除愛看戲外還愛吃煙,、打牌,,我三四歲時就與我奶奶一起生活,我奶奶一生未育,,對孩子十分溺愛,。自從我不吃母親的奶后,一直吃我奶奶的奶,直至上學(xué)還在吃,,在村里都成了笑話,。自從我有記憶開始,,奶奶爺爺對我很嬌慣,,對我的呵護比對他們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奶奶每天晚上打牌,,我就跟著,,不大一會兒就睡著了,她打到半夜抱著我回家,。當(dāng)時文化生活很貧乏,,每逢趕集,我都吵著要跟著去,,一是喝羊湯,,只是我一個人喝,奶奶爺爺在旁邊看著;二是看洋片,,可能就是現(xiàn)在說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幻燈片;三是買一本小人書,,這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非常奢侈了。同村里的小朋友非常羨慕,,我自然成了村里的娃娃頭,。遇到哪個村唱戲,我就跟爺爺奶奶去看戲,,如果這個村有親戚,,就讓提前占個地方,好坐在戲臺前邊的中間;如果沒有,,我就騎在爺爺?shù)募珙^上看戲,。當(dāng)時看戲全都是步行,一般是下午就開始走,,還要帶上干糧,,看完戲再往回走,近點回來一般都在十二點后,,遠點的回來天都快亮了,。有時演連本戲,一連三四天,,天天如此,。所以,我從小養(yǎng)成了愛看蒲劇,、愛聽蒲劇的興趣,。我父母大多時間在吉縣,襄汾老家就是我與奶奶、爺爺三口人,,戶口分開著,,自留地也各是各,從我記憶開始和父母接觸很少,,一直沒直接叫過爸爸媽媽,,村里人都說這娃只有奶奶爺爺,沒有父母親,,還有老年人開玩笑說我不是親生的,,直到十多歲時懂事了才叫開爸爸媽媽。奶奶和媽媽吵架,、鬧意見,,我就義無反顧站在奶奶這邊,總感覺母親不好,。
60年代的困難時期,,吃飯真成了問題,不要說吃好的,,吃飽都做不到,,天天都是紅薯、玉米面,、野菜,,一年四季幾乎見不到白面。我記得最深刻的是我爺爺在生產(chǎn)隊給牲口鍘草時,,鍘的全是麥稈,,每天完工后,麥稈中會有一些剩余的麥粒,,一天下來可能就有三兩到五兩,,我爺爺腰間有個小布袋,將這一把麥粒偷偷地裝入布袋帶回家,,我奶奶用搗辣椒的工具搗碎,,用籮子過后,只有一把白面,,然后做一碗面,,只給我一個人吃,她們只能喝一點面湯,。當(dāng)時食用油少得可憐,,基本上沒吃過炒菜,能吃一頓油餅,,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如果村里哪家有事要招待重要客人吃上一次油餅,,半個村里的人都能嗅到香味。后來我離開村上了農(nóng)校,,就是現(xiàn)在的高中,,在我們公社,離我們村有10里路,,每星期背兩次饃,,半天勞動,半天上課,,星期天回村還要勞動掙工分,。這時我奶奶得了重病,,當(dāng)時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吃不進飯、喝不進水,,吃一口吐一口,,后來才知道是食道癌。因為當(dāng)時沒有錢,,只是到城關(guān)醫(yī)院去過一次,,走時是步行去的,回來是抬回來的,,也沒做過手術(shù),,人瘦得不成樣子,就這樣靜靜地離開了人世,。走時就我和爺爺二人在身邊,,她的年齡才剛剛50歲,現(xiàn)在回想起來實際上就是餓死的,。
我的爺爺是一個典型的中國農(nóng)民,,個子很高、很瘦,,一年四季光頭,,冬天圍一條毛巾,他一生最鐘愛的是一副煙袋,,一直渴望擁有的是一件羊皮小大衣,。記憶中爺爺?shù)臒煷紫仁菬熷?,銅的,,金黃色,其次是煙桿,,山桃木的,,有花紋,,擦得很亮,最后是煙嘴,,石頭的,,乳白色,煙葉是自種,、自產(chǎn),、自加工,平時一有空就擺弄他的煙袋,,可以說是愛不釋手,。
他一開始吃煙用火鐮,刀耕火種的那種工具,,在河灘找一種石頭,,加上硝染的棉花,用起來得心應(yīng)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不到了,。后來用火柴,二分錢一盒嫌貴,,還是舍不得丟掉火鐮,。文革開始后,時興起了打火機,,我父親給他買了一個,,圓型,用火石,,每年春節(jié)回家給他帶上一瓶汽油,,可以使用一年半載,從此再也不用火鐮了,。我爺爺把打火機當(dāng)成了個寶貝,,專門讓我奶奶做了一個花布袋,用一根繩子拴在褲帶上,,一般人是不讓用的,,生產(chǎn)隊干活時人多了,才拿出來顯擺一下,。村里好多人都很稀罕,,他們從來沒見過打火機。至于羊皮小大衣,,他整整追求了一輩子,,因為家窮到后來才實現(xiàn)。大約在文革中間,,他用我父親給的零花錢,,再向親戚借了一部分,,托人買了兩張羔羊皮,在縣里給熟了一下,,專門扯了幾尺黑洋布,,購置了一條栽絨領(lǐng)子,請人做了一件羊皮小大衣,。這件大衣平時舍不得穿,,每逢走親戚、逢年過節(jié)才拿出來穿一次,,平時一直放在柜子里,,到他去世以前也沒穿過幾次。后來我到臨汾上學(xué),,還將這件大衣改了一下,,每年冬季穿上幾個月,這可能就是我爺爺留給我的唯一一件遺產(chǎn),。
我爺爺一生很少出門,,最遠到過縣城。他一生愛土地,、愛莊稼、愛熱鬧,,合作化后,,土地入了社,騾子歸了公,,但他心里一直惦記著,,一有空閑時間,總要到飼養(yǎng)處轉(zhuǎn)一轉(zhuǎn),,看一看,、摸一摸騾子。遇到農(nóng)閑時,,總要到原來的自家地里走一圈,,能看出他對土地的眷戀。無論趕集,、看戲,、走親戚,無論刮風(fēng)下雨,、天寒地凍,,他走到哪兒都把我背到哪兒,我的童年就是在我爺爺?shù)谋成虾臀夷棠痰膽牙镩L大的,。突然有一天,,爺爺說他病了,,不想動,不想吃,,也不能干活,。我念書不會做飯,他還得起來給我做飯,。他從來沒去過醫(yī)院,,沒吃過藥打過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彌留時刻的晚上,,就我爺孫二人,他不動也不說話,,叫來我大伯,。大伯說不行了,半夜三更的,,不好叫人,,等天亮再說。天亮后叫來個會剃頭的,,大伯扶起我爺爺,,我撐起煤油燈,給我爺爺剃了頭,、刮了臉,,讓他穿上我奶奶在世時準(zhǔn)備的老衣,然后才告訴鄰居們,。就這樣,,將我爺爺草草下葬了。
我爺爺來到人世無人知,、離開人世無人曉,,靜靜地來,悄悄地走,,沒享過一天福,,留給我的只是愧疚和思念。
我的奶奶爺爺是千百萬個中國農(nóng)村和中國農(nóng)民中的一員,,他們出生在戰(zhàn)亂和動蕩年代,,一生饑寒交迫,受苦受難,。我曾問爺爺什么是幸福?爺爺說沒有日本人就是最大的幸福,。我問奶奶什么是幸福?奶奶說一生不要得病就是最大的幸福。但是他們一生沒過上幸福的日子,。后來我上了師范,,到了吉縣參加了工作,,總感覺到對他們有一份說不出的內(nèi)疚和不安,唯獨能報答的就是每逢清明時節(jié),,去上墳祭奠,。70年代交通不便,我就從吉縣騎上自行車回襄汾老家上墳,,后來道路改善了,,我就搭上順車回老家,再后來有了小車就方便了,。我參加工作后的近40年,,無論開會、學(xué)習(xí),、外出,,清明這一天我一定要回去,這是我為他們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須做到的,。
改革開放后,我走上了領(lǐng)導(dǎo)崗位,,特別是2003年調(diào)任浮山縣委書記后,,我率先在農(nóng)村免除了農(nóng)業(yè)稅,免除了義務(wù)教育學(xué)費,,實行了農(nóng)民醫(yī)保和老年人的低保,。媒體的記者采訪我,說我覺悟高,、認識高。平心而論,,我覺悟不高,、認識也不高,我懂得職務(wù)是一種責(zé)任,,出身能影響人的感情,。我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我的童年少年都在農(nóng)村度過,,我知道農(nóng)村苦、農(nóng)民窮,,我能體諒到他們沒錢看病,、沒錢上學(xué)、沒錢養(yǎng)老的滋味,。中國是個農(nóng)業(yè)國,,農(nóng)民是中國的主體,,忘記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就意味著背叛,沒有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的小康就沒有全國的小康,。
作者:原勝利
責(zé)任編輯:鞏鵬
上一篇: 他視藝術(shù)為生命
下一篇: 一彎新月共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