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八 生死博弈
夜幕降臨,高天上均勻鋪展的灰色云層像網(wǎng)一樣罩著沁河河谷,,安澤城顯得更加魆黑,。
沁河靜靜地流淌,像一床粘稠墨綠的汁液,,緩慢,、從容。
城市燈火漸次點亮,,影影綽綽地倒映河中,。站在石砌欄桿旁邊,左沖右突的夜風從山上,、從河里趕來,,初春的料峭讓人不由得蜷縮身子,試圖躲避絲絲寒冷,。
走過一段慢坡,,拾級而上,與天相融的地方就是安澤荀子文化園,。荀子是2000多年前戰(zhàn)國中后期著名的思想教育泰斗,,人們普遍認同他的故鄉(xiāng)就在安澤,因此,,安澤在沁河東岸的山頂建了這座文化園,,以志紀念。
此時的文化園除了默默的燈光,,其余一切都已經(jīng)歸于寧靜,,只有風在空闊的院子里穿梭游弋。置身于這樣一個所在,,我不由頓生幾份恐懼,,一種罪惡與瀕死的感覺襲上心頭。荀子的主張一直沒有得到各方諸侯的認可,,蓋因為不識時務,,與當時的爭霸稱雄不合拍,再加上“霸王道雜之”,,堪稱江湖亂道,。他主張法治,,但又提倡王道,卻又不拒絕霸道,。
這種思路就像玻璃瓶里的蒼蠅,,拼命飛舞,卻處處碰撞,,終究飛不出那個狹小的空間,。可巧的是這種并不專一的治世之道與我們今天的社會現(xiàn)狀如此契合,。
一個典型的社會現(xiàn)象就是欠薪和討薪,。
欠薪是我國經(jīng)濟社會生活中特有的一種頑癥。說其頑固,,是因為近二十年的治療,,中西結(jié)合,辨證施治,,均未奏效,。1995年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已經(jīng)對工資支付進行過規(guī)定,但幾乎形同虛設(shè);2003年10月24日,,四川農(nóng)婦熊德明在自家門口割豬草時偶遇了國務院總理溫家寶,。
天性耿直的熊德明在別人沉默不語的時候卻鼓起勇氣,說:我丈夫在外面打工時有2000多元的工錢被拖欠了一年,,影響了娃兒們交學費,。這句大實話從此引發(fā)了波及全國的“討薪風暴”;2006年國務院發(fā)布《關(guān)于解決農(nóng)民工問題的若干意見》表示,我國將建立農(nóng)民工工資支付監(jiān)控系統(tǒng)制度和國內(nèi)工資保證金制度,,從根本上解決拖欠,、克扣農(nóng)民工工資問題;2011年5月,人大將“惡意欠薪罪”寫入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然而,,風暴也好,法律也罷,,時至今日,,欠薪依然得不到遏制。
那么,,百姓的切身利益究竟怎樣才能夠得以維護?安澤縣人社局副局長閆忠信可謂一個討薪高手,。瘦高個,上唇留著明顯的黑髭,,一雙精明靈動的眼睛充滿活力,,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一個經(jīng)歷豐富,、胸有溝壑的重量級人物,。他坐在賓館靠窗的沙發(fā)上,,開門見山,侃侃而談:說真的,,至今,我還沒有遇見惡意欠薪的,。就我所接觸的欠薪討薪,,大體有五種情況:一是其中有經(jīng)濟糾紛;二是工程層層轉(zhuǎn)包,形成支付困難;三是老板空手套白狼,,導致欠薪惡果;四是資金斷裂;五是個別工人惡意討薪,。
其實,我們?nèi)松缇痔孓r(nóng)民工討薪的背后有一棵大樹,,就是縣上的社會管理服務中心,。沒有這個中心為依托,恐怕一些事情也很難搞,。我2008年到人社局,,2009年開始接觸到討薪這個事。其實,,農(nóng)民工討薪不僅僅是農(nóng)民工,,也有老板討薪。在某種程度上,,討薪是一種無奈之舉,,往往表現(xiàn)為一種極端行為,總是以死相許,,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來回博弈,。比如,2009年第一起討薪事件就是爬上建筑工地的大吊塔,,涉及金額60多萬元,。第二起是老板自殺。老板本身是個農(nóng)民,,從別人手里轉(zhuǎn)包工程,,上面不給他結(jié)算,他自然就欠下下面的工資,。臨近年關(guān),,工人們催的急,老板一時想不通就從三樓跳了下來,。我們了解到他老家有幾頭黃牛,,就協(xié)商賣上3頭,找到了買主,,賣了6萬塊錢,,先還了工人工資,,剩下的給他看病。今年1月6日,,一個河南小伙子,,三十多歲,喝了一瓶酒,,爬到中醫(yī)院家屬樓18層樓頂?shù)耐庋厣?,兩條腿搭到外面懸空吊著,晃晃悠悠,。那個外沿不到一米寬,,也就兩米長。那天天氣特別冷,,飄著雪花,,站到18層樓頂,我們都穿著棉大衣,,風刮的厲害,,一個個凍得支持不住。那小伙子姓田,,要是凍僵了,,后果可想而知。
當時是中午一點多鐘,,大家都在吃午飯,。那個社區(qū)的網(wǎng)格長打電話給管理中心報案,說有人要跳樓,。你問網(wǎng)格長是什么,,這還得給你解釋。安澤縣不是在縣,、鄉(xiāng),、村都設(shè)有社會管理服務中心嗎?也叫黨建管理服務中心。在我們?nèi)松缇纸斜忝穹帐?。這就是我們常說的311服務體系的那個三,,就是三個中心的意思。不管哪一級群眾有事情都可以來找,,都有專人接待,。兩個一,一是網(wǎng)絡(luò),,二是格子,。啥叫格子,就是把全縣4個社區(qū)和所有村劃分成網(wǎng)格,每個網(wǎng)格里配有網(wǎng)格長,,其實就是負責人,、信息員。這個網(wǎng)格長一打電話,,我們這些中心的人員就得像110一樣馬上出警,。那天,是個網(wǎng)格長通的消息,??h中心的黨慧亮主任第一個知道,放下飯碗就聯(lián)系我,,聯(lián)系公安局。這個黨主任過去是電視臺的主持人,,一表人才,,考取了法律資格證書,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律師,??h上成立社會管理服務中心的時候,考慮到好多事情都得依法辦事,,沒有懂法律的人不行,,就把他調(diào)去當副主任了。他一打電話,,我就緊張,。趕到中醫(yī)院,我們幾個馬不停蹄往18層樓頂爬,,全喘得呼哧呼哧,。那么冷的天,身上熱得連大衣都穿不上,。上到樓頂,,一股風夾著雪花呼地掃過來,身上的汗一下子就凍住了,。雪花在天上和妖怪一般亂飛,,迷得眼睛都睜不開。我們先分辨了方向,,初步確定那小伙子的位置,。到了跟前,那真是一個懸,。我們站在靠里的地方都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腳下面灰蒙蒙一片,如臨深淵,18層樓頂,,那比深淵還深淵,。
那小伙子的身子、胳膊都是硬的,。我們都凍得瑟瑟發(fā)抖,,何況他呢?連棉衣都沒穿。
要是一下子支持不住可就完了,。
老實說,,從他自己來講,他并不想死,,他的目的是要錢,。可那天天氣冷得出奇,,招架不住就出人命哩,。一問才知道,這小伙子是安澤樓蘭裝飾公司的負責人,,承包紫東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外墻涂料涂裝工程,,他說是完工了拿不上工錢。我們趕緊聯(lián)系房地產(chǎn)公司老板,,人家正在太原,,聽說這事,答應冒雪往安澤趕,。我們勸小伙子先上來,,咱別弄玄的,安全第一,。你知道,,人就是個小孩兒。你越勸,,他還越來勁,,得理不饒人,越有勁和你鬧,。人懸在外沿上,,兩條腿來回搖,胳膊亂舞,。公安消防在下面支起了氣墊子,,怕他一不小心真掉下去。黨慧亮主任看他凍得那樣,,脫下自己的大衣給他披上,。后來了解到他的表哥,、表姐在政府辦工作,就趕緊叫來一起勸,,沒效果,,不上來。又把他老婆叫來,。老婆來了,,那神態(tài)完全不一樣。本來,,自己的男人身處險境,,她應該激動,應該哭天喊地,,爺娘老子,、孩子娃娃地訴苦,可這老婆不是,,就跟談對象似的,,輕聲細語:老公,你上來,,上來嗎……一看不對勁,這事情不能這么僵著,,我們幾個時間長了也吃不消呀,。我覺得這得軟硬兼施,就走到他跟前,,說:你不相信我們,,你找我們干啥?你鬧來鬧去不就是要倆錢嗎?老實告訴你,你今天的行為本身就是犯法,,就是擾亂社會秩序,。不說我們幫不幫你解決問題,就是隨后給了你錢,,公安局也要抓你,,死罪易逃,活罪難免,。你自己好好考慮掂量吧,。聽了這話,他慢慢地收起腿,,轉(zhuǎn)過了身,。我們這才把他拉上來。
第二天,,在縣管理中心召開協(xié)調(diào)會,,樓蘭算了30多萬元,紫東只承認20萬元。我們組織住建局相關(guān)單位對工程賬目進行核對,,經(jīng)雙方確認,,決定先支付20萬元,等后續(xù)工程全部完工再進一步結(jié)算,。這件事情,,一是網(wǎng)格長報告及時,二是我們中心行動快,,協(xié)調(diào)力度大,。方法要對了頭,處理問題就能速戰(zhàn)速決,,讓事件雙方滿意,。這幾年,類似以死相逼,、集體討薪的事情安澤有好多起,,全部都滿意解決。如果沒有管理中心,,這些事情恐怕就會推來推去,,引發(fā)更大的社會危機。
說實在的,,關(guān)于討薪,,國家有法律規(guī)定,要是按照法律程序解決,,事情就兩樣了,。
討薪已經(jīng)成為一件很有技術(shù)含量的活兒。我國解決勞動爭議問題體制上有缺陷,。按規(guī)定,,基本途徑有四種:一是雙方協(xié)商,二是由勞動爭議人民調(diào)解委員會調(diào)解,,三是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仲裁,,四是向法院提起訴訟。我們安澤也有過經(jīng)仲裁成功解決的案例,,但整個過程進行了一個多月,,這還是臨近年關(guān)我們加大工作力度的結(jié)果??偨Y(jié)起來說,,這些規(guī)定的問題就是時間長、效率低,,甚至缺乏公信力,。當事人來回折騰消耗的時間,、成本,沒有幾個人能耗得起,。這就是問題所在,。老百姓討薪都是到了年關(guān)要回家過年,時間要求很高,,這法理和情理之間就產(chǎn)生了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生死博弈,老百姓選擇法律途徑還是選擇過激鬧事也是法和理的生死博弈,,最終法死了,,死在百姓手里。這可是很值得玩味深思的,。所以說,,法律不是萬能的,解決一些問題必須要有一個更為順暢,、高效的通道,。至少,安澤的311在安澤是有效的,,對于化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穩(wěn)定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說完話,,閆忠信局長走了,。當晚,幾聲隆隆的春雷撼動安澤大地,,也將我從睡夢中喚醒。窗外的雨水淅淅瀝瀝,,在停車棚上摔打出劈里啪啦的聲響,。聽著雨聲,呷一口清茶,,我嗅到了春雨裹挾而來的泥土澀香,。 (未完待續(xù))
通訊員 張行健 賈遼源
責任編輯:秦芳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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