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
在臨汾人的記憶當中,,除卻維持生計的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以外,恐怕最早的文化啟蒙應不出戲曲,、鑼鼓等民間藝術。尤其鑼鼓沒門坎,逢年或廟會,,鼓槌便灌注希望,,為我們保鮮了歲月的正能量??梢哉f,,鑼鼓牽動著臨汾,臨汾牽動著歷史一路走來,,這從陶寺遺址可窺端倪,。
鑼鼓被規(guī)訓,統(tǒng)一戴上“威風”的帽子,,是幾十年前的事,。
這種農(nóng)耕時期文明的產(chǎn)物,天性草莽木直,。雖歷經(jīng)千百年的磨礪淘洗,,逐漸登上大雅場面,但它的品質(zhì)堅韌,。1990年,,威風鑼鼓被選中參加北京亞運會開幕式表演,幾百人的隊伍首次長時間集中訓練,,曲牌,、打法、服飾推倒重新粘連,,觀賞性有了質(zhì)的提升,。
應當說,威風鑼鼓能嚷動全國,,得以成為冒頭的知名品牌,,確實沾了亞運會的仙氣,所謂“時來天地共努力”,。當然鼓種自身也具備了引人注目的魅力,。目前,如果對威風鑼鼓的總體狀況做一個掃描,,我想從兩個方面做一表述,。
一是威風鑼鼓的腿最長。有一個統(tǒng)計,,亞運會之后,,威風鑼鼓最火的時候,有近百名教練盤桓全國各地輔導鑼鼓,。教練面對白紙一樣沒基礎的隊伍,,硬能10天以內(nèi)讓這些隊員登場表演,而且質(zhì)量不降低?,F(xiàn)在,,全國所有的省及港澳臺都留下了威風鑼鼓表演者的足跡,,這不能不說是鼓種的神奇,全國也數(shù)不出第二家,。
二是威風鑼鼓的呈現(xiàn)最素樸,。對此,我想先跳出框框,,講一下山西民歌來作此話題的預熱,。大家都知道,山西是生產(chǎn)民歌的大戶,,東邊有左權(quán)民歌開花調(diào),,代表曲目《桃花紅,杏花白》,,等等;西邊是河曲民歌稱雄一方,,代表曲目《想親親》,等等;當然,,近鄰陜西也是民歌高產(chǎn)區(qū),。如果把這幾種民歌綁在一處仔細比較,會發(fā)現(xiàn)它們地域雖屬不同,,特點卻十分近似,。都是情感外向型的表現(xiàn)套路,聲音高亢遼遠,,玻璃般透明純潔,,即便揪心扯肺的情人小曲,也決不扭扭捏捏,,而是嘩啦啦一股腦腸肚晾出來,。民歌說到底是一情種的藝術,純,、癡一切不需要掩飾,,甚至暴露、解剖自己,,詞曲卻是打心眼里往外掏,,是其最為主要的特點。
都說高山大河孵化民歌,。晉南轄區(qū)有呂梁,、太行,黃河穿行數(shù)縣,,民歌產(chǎn)量卻不高,傳唱出來的曲子更是少之又少,。這很讓人納悶尷尬,。不過,,令人稍感欣慰的是襄汾縣有一首民歌《夢夢》,幾乎是截斷眾流,,顛覆了人們對民歌的認識,。《夢夢》以眉戶調(diào)打底,,旋律舒緩纏綿,,表現(xiàn)一個小寡婦做夢,夢見自己由媒婆說合,,坐花轎入夫家拜花堂的焦渴心境,。整曲都在不大跳躍的節(jié)奏中生長劃行,月光一樣鋪灑,,有秋熟的靜美,,敘事貼骨到肉,大誠懇埋得很深,,令人驚訝,。
話題回歸鑼鼓。我們再以亞運會開幕式上的太原鑼鼓,、安塞腰鼓,、威風鑼鼓三支表演鼓隊做一比較。太原鑼鼓很像左權(quán),、河曲民歌,,情緒歡快喜悅外向,表演起來鈸釵翻飛,,很“秀”,,似一群斗嘴的村姑,又像扎堆喙食的山喜鵲,,嘁嘁喳喳,,沒心沒肺。安塞腰鼓的聲腔幾無引人動心的地方,,它的特點在原生相農(nóng)民的原生態(tài),,蹦蹦跳跳,雖說土得掉渣,,總覺得欠了一分厚重,。威風鑼鼓與上述二者的精神氣度完全不同。盡管我們把“威風”的帽子扣在它頭上,,這個概念其實無法窮盡這種鑼鼓的本質(zhì),。譬如:它與襄汾的民歌《夢夢》有神似的一面,這條線很隱蔽,容易讓人忽略,。我們看到它的表演多是瘋?cè)α说谋虮?,大轟大吼,破土裂石的硬倔,。其實它更具精進剛猛品質(zhì),,它的殺人處,端得仰賴這個看點,。
好的威風鑼鼓有內(nèi)容,,有對話,有清貴氣,。鼓隊講究控制,,而控制的首要之務在于懂得會呼吸,某種意義上講,,鑼鼓又是一門講究呼吸的藝術,。鼓手隨氣息吐納掌控節(jié)奏和輕重,這樣的鼓聲出來軒昂,,充滿那種小空隙,,有小氣泡,會跳動,,有彈性,,鼓槌下有口,能講精精致致內(nèi)容,。聲音多,,空間就小;聲音少,空間就大,。
威風鑼鼓的動姿也區(qū)別于上述二者,。它的誕生注定了自己泥土的命,動率元素全都來自于農(nóng)民生活習性,。譬如擊打鑼的動作,,就是農(nóng)人用砍刀砍向木樁,哐哐哐,,哐哐哐,,一點花梢動作沒有,樸素得叫人感動,。藝術的魅力,,經(jīng)常在小的地方。
久看威風鑼鼓表演,,思緒不免飄移走神,,時常會聯(lián)想到德國作曲家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命運》。
老貝開曲就砸出幾組撼人魂魄的重音,然后是無盡的爬音,,預示一個人在命運的階梯上扭曲攀登,,滑落下去再起來接著爬,,不向命運低頭,。威風鑼鼓的高潮——低迥——高潮三段套式打法,與第五交響曲《命運》也有神似之處,。而且,,它的響器音色不很高亢清亮,甚至沉重發(fā)悶,,飽經(jīng)了滄桑一般,。這種聲腔出來很結(jié)實韌性,有根,。特別是面對幾百人大的隊伍表演,,鼓槌落下翻上,恍忽那些臂膀裂土而出,,一伸一收,,在與命運束縛做抗爭,叫人生出無限遐想來,。
威風鑼鼓順天應時,,在北京亞運會開幕式上,華麗轉(zhuǎn)身,,至今已近三十年,。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其間,,很多人想沖脫模式,不做威風鑼鼓的“啃老族”,,在海量的表演實踐中,,歷經(jīng)大大小小的創(chuàng)編改造,積累了正反兩個方面的寶貴經(jīng)驗,。譬如:有人將威風鑼鼓高潮曲牌薈萃粘連在一起,,結(jié)果表演起來幾乎沒有喘息間歇,殊不知全是高潮便無高潮?再譬如:威風鑼鼓動姿取舍皆來自于農(nóng)民日常生活,,有些教練想突出舞蹈化,,有些教練要求隊員身段展堂,這些創(chuàng)新雖說帶來了視覺陌生化,,卻總覺得麻袋裝土豆,,怎么摸都有疙瘩。其實,真正有本領者,,就是用現(xiàn)成的普通鑼鼓曲牌,,敲出風格來。這需要下功夫,??上В瑹嶂孕问将C奇,,變換花樣的風氣,,壓倒了一切。有時想想,,藝術上的花拳繡腿,,表面上靈動熱弄,其實走了一條南轅北轍的路,。
尼采說:“審美就是生活,,就是生理的快樂”。講得很深刻,。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山西出了劉改魚、張美蘭,、藤和華幾個民歌手,,他們的聲音基本沒有受到西洋唱法的侵蝕,自然奔放,,十分吻合那個時代的精神,,很受群眾歡迎。上世紀八十年代,,山西歌舞劇院創(chuàng)排出《黃河兒女情》,,牛寶林、陜軍用訓練有素的嗓音重新演繹了山西民歌,,也大受社會歡迎?,F(xiàn)在回頭細想,牛,、陜的成功,,也還是吻合了當代人的審美標準,踏在了時代需求的脈搏上,。如今,,傳統(tǒng)文化持續(xù)升溫加熱,客觀上助推了民歌演唱朝多元化方向發(fā)展,。譬如阿寶有一條金嗓子,,可惜他沒有演唱方法,,就是彎腰跺腳愣怔著吼唱,像楊白勞受苦,。高保利有方法,,卻又困于方法,原生腔收拾得太潔凈,,凄清,。石占明,介于兩者間,,潑潑辣辣的聲腔像從墻上走下來的年畫,,大俗中存大雅,,蘊藉了良好的音樂風度,。由此看來,藝術的高段位一是貴在“適度”;二是與時代審美同步,。
今年,,是臨汾文化發(fā)展年。市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文化強市”戰(zhàn)略,。群眾的期盼,,領導的關注,市場的呼喚,,都對我市豐富的民間藝術資源能夠容顏煥發(fā),,為家鄉(xiāng)建設注入活力寄予厚望。傳承精髓,,我們需要尋門而入;發(fā)揚光大,,我們必須破門而出。特別是威風鑼鼓已長時間遇到創(chuàng)新發(fā)展瓶頸,。如何破除亞運威風鑼鼓“腔”,,不在前人腳下盤泥,需要認真研究,。正是基于這種形勢,,市群藝館的同志們,孜孜矻矻,,爬羅剔抉,,廣搜博取,幾乎把全市已存的威風鑼鼓曲譜一網(wǎng)打盡,,編著了《晉南威風鑼鼓曲譜大全》,。成書的過程中,大家都是鮮鮮活活地忙,,甚至燃熾理想,。也許我們這代人思想穿了制服,,對威風鑼鼓創(chuàng)新的想象力用盡了,那就埋下頭來整理資料,,替后人做好騰飛的基礎工作,,傳統(tǒng)民間藝術來自于那個時代的山脈天空,現(xiàn)在時過境遷,,我們需要回頭借氣,。對此良善動機,我無語,。惟有感謝所有為這本書付出辛勤勞動的人們,。
(此稿為《晉南威風鑼鼓曲譜大全》一書序文)
責任編輯:付基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