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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第一張床

梁希民

　　1975年我家翻蓋了房子,，把原來低矮的純土坯房蓋成了半磚半土坯的瓦房,。

　　基礎(chǔ)和窗臺以下是磚砌,，而且外面只有一層是新磚,，里面都是半截子舊磚,。房子四個角和門窗的框也是用新磚,，用沙子和白灰砌,。墻的主體都是土坯,，用稀泥砌,。外面墻抹一層麥秸泥,，房里面還會上一層白灰。土坯用黃土打成,，兩寸多厚,、半尺來寬、一尺多長,。先用一個木框子架好,，灑點爐灰面，再填上潮濕的黃土——那是從地下挖坑出來的,，澆上水洇幾天,，用一個四方帶木把的石頭錘搗固七八下，搗結(jié)實了,，一塊一塊摞起來晾干,。這是砌墻的主要材料，我們叫它“胡提”,。蓋房子前幾個月就得先請人打“胡提”,，一打十幾天。打上幾千塊,，夠了,，再晾曬幾個月，完全干透了才用,。有的人打的“胡提”特別結(jié)實,，像磚一樣硬,。有的人則不行，“胡提”在搬運上墻的時候常常破,。上檁,、釘椽、搭雨粕,、上泥,、瓦瓦的情景，我記憶不太深,，唯對打“胡提”的情景記憶猶新,。

　　三間瓦房蓋好后，東屋壘了一個土炕,，連著灶臺,，算是火炕。院子里還剩下一堆碎木料,。有一天我去大姐家看見有一個木單人床,，挺好?；貋泶蛄苛艘幌略鹤永锏碾s木頭,，能不能也做一個呢?

　　那時候我初中畢業(yè)，高考還沒恢復(fù),。我輟學(xué)干臨時工就是為了找個正式工作,。

　　看木頭差不多夠，我連買帶借幾樣木工工具——鋸,、銼,、鑿子、刨子,，還有一塊磨石,，磨快了家里的斧子。先選床幫子的木頭,。把兩根比較粗直的椽子,，用斧子砍成扁方型，然后用刨子慢慢推平推直,。再選四個腿和床頭,、撐子的木料，也是如法炮制,。再參考姐家和鄰居家的床,，鑿卯，鋸榫,，再用更小的木料,，做幾個床頭的欄桿板和斜支撐固定板。最后,，鋪床板的木料實在湊不夠了,，就把長長短短的劈柴之類的東西湊上。

　　記不得多少天,，總算成了,。

　　可惜的是，床頭頂上的橫木,，我提前按尺寸鋸好長短,，鑿卯的時候一下子就弄壞了：本來想鑿卯鑿成一個小長方孔，結(jié)果成了一個凹豁,，無奈之下,，只好將錯就錯，把床腿的半榫,，變成了全榫,。雖不影響結(jié)實，只是特別難看,。后來木匠鄰居孔哥說,，應(yīng)該先讓木頭略長一些，等鑿卯套榫上膠枘楔,，干了以后再鋸掉多余部分就好了,。

　　這是我家第一個床，我睡了好多年,。我家從老屋搬進(jìn)樓房時都想帶過去,。我們離開后租戶又用了十多年。去年換了租戶,，人家有了新床,。這個床放在院子里風(fēng)吹日曬雨淋了好幾個月。想一想實在不可能有人會再用它了,，就同意了我同學(xué)和朋友的建議,，把它當(dāng)成垃圾。

　　我做這個床的時候,，母親曾說：“干脆,，你以后當(dāng)個木匠吧”，我那時候在塑料廠當(dāng)臨時工,，轉(zhuǎn)正遙遙無期,，實在不知道下一步到底會怎么樣，“不管給誰干活，夏天一般在樹蔭下,，不會太熱,，冬天都在房子里干活也不咋受凍，飯也能吃飽,?！?/p>

　　我當(dāng)時想，有個木匠手藝也會好點,。只是,，我沒有拜過師傅，自己學(xué)的手藝又不精道,，會有人請我干活嗎?要不然就只做門窗口之類的粗活吧,，那比較簡單。

　　第二年我終于在塑料廠辦了正式工作,。當(dāng)年,，又用院子里的舊木頭做了一個小方桌、四個小板凳,。又一年我做了三個抽屜帶倆小門的大桌子,，現(xiàn)在還放在村里的老宅里。去年清明節(jié)給父母掃墓時還拍過照,。這就是我全部的木匠活兒,。

　　讓外人看來，這個破破爛爛的舊床的確是垃圾,，可是在我看,，它卻像孩子一樣珍貴。鄰居和同學(xué)用了大錘,，噼里啪啦地把它砸碎,，我不在場。我的心,，扎疼扎疼的,，眼淚差點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