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里
楊鳳鳴
汾西縣申村,有一座四合院,人們喚作“東院里”,。那是我家的老院,。
父輩們也說不清院子的來頭。進(jìn)入四合院,,要穿過兩道門。正房坐北朝南,建在約莫一米高的臺階上,,臺階兩邊各有兩根尺把粗、幾米高的木立柱,,直穿頂廈,。正房的門楣上,曾掛過“烈屬”的匾牌,,烈士是我的四爺爺,,名叫楊玉山,犧牲在解放臨汾的戰(zhàn)役中,,那一年,,他20歲,。
我出生于20世紀(jì)70年代,記事起,,我家就住在二道門打?qū)Φ哪情g西廈房里,。記憶中,那時雖缺衣少面,,我們做孩子的卻從不愁容滿面,,平日里快活得要死。院子里像開著幼兒園,,我們堂兄妹十幾個,,每天從早到晚哭鬧、歡笑聲不斷,。白天,,踩著厚重石條砌筑的臺階,上到窯腦上,,抓蒿草里的飛蛾,,在木板鋪就的廈上,咚咚地跑,,聽滾雷一樣的響聲;漆黑的夜里,,從火爐里抽出柴火,在手里轉(zhuǎn)圈圈,,滿院星光飛濺,,要是有月亮的晚上,那更不得了,,三更半夜不睡,,在月光里捉暗暗(捉迷藏)。那時候,,大人們每天在地里干活,,好像也不管我們,任我們無法無天地害,。餓了,,著急忙慌地掀起扣在甕蓋上的鐵籠蓋,黑爪子抓起一個黃窩頭,,或者紅窩頭(用高粱面做的),,一邊往嘴里塞,一邊往外跑,,生怕錯過占據(jù)大門或二門的有利地勢,,影響“開火”(我們經(jīng)常兵分兩派,以土疙瘩或木棍為武器,像電影里一樣“打仗”),。下雨天的時候,,“故事磚”(我們當(dāng)?shù)匕延心甏摹Ⅲw積大的磚叫“故事磚”)墁鋪的院里積了水,,像村頭的泊池,,成了我們的天堂,除了光著腳在水里奔跑著打?yàn)R濺,,再就是偷偷撕掉母親用來夾鞋樣,、夾絲線的厚書,疊制“一人船”“二人船”“三人船”,,迫不及待地往水里放,,再臉紅脖子粗地爭吵,“你撞了我,,我碰了你,,我的進(jìn)水慢,你的翻得快”,。
東廈房的臺階也成為過我們的訓(xùn)誡臺,。那一年,聽說姑姑要來,,堂兄妹就聚在一起,,秘密商議去接。那個春天,,路上浮土很厚,能埋住腳脖子,。我們拿著泛綠的柳枝條,,甩打著浮土一路前行。現(xiàn)在回想那場面,,用“狼煙四起”來形容也不過分,,不是戰(zhàn)場勝似戰(zhàn)場。中午吃飯的時候,,大人們才發(fā)現(xiàn)娃們集體失蹤,,驚慌之余,打探找尋,,知道那一隊(duì)“人馬”朝姑姑家方向去了……追回來的結(jié)局是,,集體站在臺階上,接受訓(xùn)誡,,灰頭土臉的我們盡管餓得前心貼后背,,也不敢爭辯……父輩們一個一個遠(yuǎn)去,留下的是無盡的念想。
也有消停的時候,。冬天,,院里回響著狼嚎一樣的風(fēng)聲,大人們不讓出去,,說怕凍死,。嚇得我們只有蜷在炕上。我家有個洋爐子(“鐵爐”那時候叫“洋爐子”),,鐵皮煙筒懸空穿過土炕,,從窗格子里躥出,爐子上放著一個大大的綠皮鐓壺,,隨著壺蓋忽上忽下地扇動,,熱氣從嘴壺絲絲縷縷地冒出。父親和幾個叔伯圍著爐子,,用黑黑的搪瓷缸子喝著水,,端起、放下,,放下,、端起。聽不懂他們說些什么,,我只是入神地看著,,驚訝于他們的肚子真大呀,怎么能裝下那一壺一壺的水,。
吃飯的時候,,院里的老小端著有藍(lán)色花紋的粗瓷碗,聚到探門(我們把大門叫“探門”)底下,,沒有飯桌,,或席地而坐,或坐在用麥秸編織的蒲團(tuán)上,,或者圪蹴在一旁,,大門底下的闖筒子風(fēng),趕著熱氣,。大人們說著南垣,、棗洼坡里的收成,我們謀劃著“開火”的事,,氣勢壓過他們的時候,,就被呵斥走,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母親每每提起,總是說,那時候多好呀,,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哪像現(xiàn)在,生活好是好了,,不愁吃,,不愁穿了,可一家人你東了,,他西了,,一年也見不了幾回面。
除了我們的歡聲笑語,,院里也會響起大人的哭聲,。父親與母親總因?yàn)槊娌粔蛄耍繜龥]了,,窩頭堿大了,,面條煮糊了的事爭爭吵吵,母親的哭聲回蕩在院子上空,。
我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我家搬出了老院,至今小40年了,。40年來,,每次走進(jìn)老院,一推開那兩扇打記事起就吱吱作響的大門,,往事就會如水般傾瀉,。
責(zé)任編輯: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