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坡陡來,,扁擔(dān)擔(dān)那個長,一口口水水,一滴滴汗,,婆姨們就怕水呀們水甕干,男人們最愁連呀們連陰天……”這是我們小時候挑水時經(jīng)常唱的一首兒歌,。
我們村是黑疙瘩山下的一個小平原,,人們把它稱做垣,意思是高而平坦的地方,。在這里無論是春翠還是夏綠,,無論是秋黃還是冬雪,你放眼望去,,或綠,、或黃,、或白都是一片蒼茫的景象。尤其是夏天,,當(dāng)田地里的莊稼綠油油地長起來的時候,,整個村子和附近的村子連成了一片綠洲,一陣風(fēng)吹過,,一波又一波的浪,,綠綠的,一直翻滾到你看不見的地方,。
村子里沒有水,,祖祖輩輩都要去村西的河溝里挑水吃,溝很深,,站在高處一眼望不到底,,一條窄窄的小道沿著陡峭的山坡彎彎曲曲一直通到溝底。溝底有一口用沙石砌起來的水井,,這口井是我們村唯一的飲水源,。井水和井口始終保持著一尺多深的距離。井里的水,,無論有多少只水桶打,,總是會很快恢復(fù)到原來的高度。
多年來,,形成了一種習(xí)慣,,大人們早晨挑水,孩子們下午抬水,。每天下午放學(xué)后,,我和哥哥像村里許多孩子一樣,跟隨著清一色的童子軍浩浩蕩蕩地下河里抬水,,從上到下,,彎彎曲曲的路上都是抬水的孩子。站在上面望下去,,像無數(shù)只螞蟻在有規(guī)則地遷巢,。山坡上歌聲、笑聲,、吵鬧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有的為了省勁,,把扁擔(dān)從坡上順著坡猛地竄下去,,扁擔(dān)就像離弦的箭,一直飛射到溝底,。大部分時候是許多條扁擔(dān)一起竄,,我們喊著“一,、二、三”,,無數(shù)條扁擔(dān)飛射在陡陡的坡上,,那陣勢像是從城墻上射出的無數(shù)支箭弩。
水井位于溝底一塊比較平坦而開闊的地方,,周圍是一片紅紅的膠泥灘,,這種紅色一直延伸到周圍的半山坡上,整個山谷像夕陽落幕的映紅,。說是河溝,,其實溝里沒有涓涓的溪流,也沒有狀如鵝卵的石頭,,更沒有濃密的草叢,,只有這口用一塊一塊巖石砌起來的水井和清澈見底的泉水,像一輪圓月落在這個被晚霞涂抹過的谷底,。你低下頭去,,便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在陽光下、在微風(fēng)中晃出粼粼的波光,,隨著搖曳著的波紋,,影子被一層一層地推出,被放大,,被扭曲,,最后漸漸地消失。接著,,另一個影子馬上又會浮在水面上,,是那樣清晰,那樣真實,,然后又變得模糊,,最后徹底消失于井里。
吊水也有講究,。每次都是哥哥一只手抓住桶環(huán),,一只膝蓋跪在井口的石頭上,俯下身去讓水溢滿,,然后兩只手用力提起,,快提到井口的時候,,我再搭把手,,水桶就上來了。有一次,,我想親手試試,,于是也模仿著哥哥的樣子把水桶放在井里用力往下摁,,盡管我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水桶仍飄在水上,,無論怎么摁也摁不下去,,逗的周圍的孩子一起笑,我的臉臊的比溝里的膠泥還紅,。后來才知道,,必須先把桶沿向下反扣在水中,隨著水慢慢浸入,,水桶自然漸漸改變著角度,,直到桶里溢滿了水,水桶就會自己直立起來,。
傳說,,這口井里的水是從地底下竄出的一股神泉,每到中午便會有一條狀如桶粗的蛇從井里爬出來,,睡在井口的青石板上曬太陽,。沒有人去驗證這個傳說的真假,因為,,中午根本就沒有人下溝去挑水,,也許是畏懼,也許是為了躲避中午的烈日,。這里的水的確很美,,口渴時,你舀一瓢水細(xì)細(xì)地品味,,讓水慢慢地流進(jìn)你的嘴唇,,流過你的舌尖,流入你的喉嚨,,一股淡淡的甜味便會透澈你的肌膚,,透澈你的心脾,透澈你每一滴水滲透過的地方,。
挑水,,對我來說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wù),因為每抬一桶水,,我都要咬著牙,,忍受著扁擔(dān)陷入肩膀的疼痛,忍受著腰腿的酸困,,忍受著汗水浸入眼角的酸澀之苦,。
所以我們吃水異常節(jié)儉,決不會輕易浪費一瓢水。每個人都是如此,,唯獨張老太例外,。
張老太是從大城市插隊下來的老干部。因為她身體不太好,,為了能長久地呼吸上新鮮空氣,,吃上我們村的“神泉”。返城的時候,,女兒和老公都回去了,,只留下她和侄女。每天早晨,,張老太還在炕上睡覺的時候,,侄女婿就要早早地下溝去挑水,而張老太只吃前面那只水桶里的水,,因此張老太的女婿不得不挑兩擔(dān)水,。有一天晚上,張老太正坐在一只大盆里洗澡,,竟然忘了插門閂,,被串門的一個老男人撞了個正著。張老太用“神水”洗澡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村里的人們十分憤怒,,認(rèn)為她玷污了神靈。于是,,幾個人包括隊干部在內(nèi)一起去找張老太理論,,最后,張老太親自跑到井旁,,獻(xiàn)了許多祭品,,又磕頭又禱告,這件事才算過去了,。自那以后,,她用水也開始節(jié)儉了起來,后面那只水桶里的水也可以倒進(jìn)缸里吃了,。
有一年,,村里安上了自來水,把一根一根的鐵管從溝底一直架到村里,,我們終于結(jié)束了挑水的生涯,。直到現(xiàn)在,村里人吃的還是那口井里的水,,水依然還是那么清,,那么甜,,那么一如既往地涌出。而我為了生活,,卻不得不離開了村子,離開了村子里的那口井,,離開父母,,奔波于張老太厭倦了的那個城市。 曹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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