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總在云那邊
董愛民
料理完父親的喪事,,我邀三哥去縣城,。村子離縣城只有二十里的路程,。時值晚秋,正午的太陽還是熱辣辣的,。地里的秋莊稼已收割的接近尾聲,,大多數(shù)地塊濕漉漉的,,泛出褐赭的顏色,,有一條條的淺壕,,顯然是種上了麥子。路邊楊樹的葉子,,一陣風(fēng)落一層,,只有柳樹看似柔弱則不遜松柏,頑強的搖曳一身翠綠,。那時,,通往縣城的路還沒拓寬改造,坑坑凹凹的,,很顛簸,。我與三哥一人騎一輛自行車,邊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說地,。三哥話不多。他的口音雜了,,普通話不標(biāo)準(zhǔn),老家話又忘得差不多了,,對流起來,,彼此都吃力,。我推測,,他話不多,,口音調(diào)整不順溜,,怕是次要的原因,,他自幼就是個豪爽耿直的人,,若不是心里郁結(jié)什么東西,,不至此。我提議下城洗個澡,,其實就是想與三哥聊聊,。
三哥十八歲就應(yīng)征赴新疆當(dāng)兵,,近三十個年頭,他只在結(jié)婚和女兒三四歲時探過親,,就連母親突然病故,,他也沒趕回來送殯,。那時,,交通不便,,搭火車一趟要七天七夜。大哥做主說:太遠(yuǎn),,把錢都撂倒路上了,,就別驚動老三啦,!
搓澡時,,我無意間瞅見三哥后腦勺上有一道傷疤,象一條蚯蚓趴在剛理過的發(fā)根,。在弟兄五個中,,心里我與三哥貼的最近。記得他入伍不久,,便給我寄回了一身草綠色的軍裝,我當(dāng)時穿上可神奇了一陣子,。后來,他買的那輛自行車,,捎回的廉價電工工具,我只要用,,他從不說個”不”字,。洗畢,我好奇地問他是咋回事,?他靠在被子垛上,,眼神空茫,沒有焦點,,盯著遙遠(yuǎn)的仿佛看不見的地方,沉默著,,過了好一陣子,,才如夢初醒般的咕噥了一句:誰還敢打我呢,?
不言而喻,,他指的是母親。
因為我感同身受,,只有她才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做為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出生三個月就被她送了人,。而且,,一次未遂又二次給人。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從我出生到十八歲外出求學(xué),,她從沒給過我一分錢,一件衣裳,,甚至未吃過她的一頓飯,。我本姓王,送給了現(xiàn)在的董家,。兩家同處一村,,一家在村南,一家在村東,,相距一二里的樣子,。記得有幾回,,眼看卸籠掀鍋,她卻攆我:去,,去,,回你家吃飯去!我養(yǎng)母打馬虎眼說她是我的奶娘,,我認(rèn)定奶娘也不會如此心硬!幼時,,我曾幾次做夢,,夢見她將我推下了山崖。有一次,,夢見日本兵追我,,眼看就要抓住我,猛然碰見她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喊:娘,,救我。不承想,,她拔出手槍照我就是一槍,。那槍管射出了一個大紅蛋子,發(fā)出了雷鳴般的呼嘯,,我慘叫一聲,,撲向養(yǎng)母的懷里。
幾十年間,,在我心目中,,母親專指養(yǎng)母,只有養(yǎng)母,!
她,,夠心硬的!我回應(yīng)同病相憐的三哥,。
想不到三哥瞬間沉下臉來,,狠狠地瞪住了我。我感到疑惑和驚悚,。三哥自幼脾氣暴躁,,好打架,出手狠,。他書包里裝的不是書,,而是半頭磚,隨時準(zhǔn)備迎”敵”出擊那些比他大許多的對手,。他是我的保護神,,我敬他,,也怕他。那決眥般的眼神,,使我馬上聯(lián)想到他在火車上“出招”時的那股“殺氣”,。據(jù)他的戰(zhàn)友講,一次,,他們在返回部隊的火車上碰到一個小青年行竊被發(fā)現(xiàn),,他自恃強壯,竟對受害人動武,。旅客還沒反映過來,,出手神速的三哥已將那小青年摁倒腳底下。接著,,三哥又嘩的拉開車窗將那小青年塞出車外,。這話大概有演繹的成份,但基本事實應(yīng)該是有的吧,。
我給三哥點了一支煙,。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游戈的目光注視著飄浮的煙圈,,幽幽地說:你根本不懂得母親,。
大槐樹烈士亭上鐫刻著我二舅的名字。他叫賀根海,,當(dāng)年是洪趙支隊的偵查排長,。每次二舅到家鄉(xiāng)一帶“活動”,幾個隨行的戰(zhàn)友就隱蔽在馬牧村石頭橋東邊的莊稼地里,,他只身回家籌集干糧,。母親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她十幾歲時外祖母就病歿了,,外祖父給馬牧的許財主家趕大車,終年走南闖北,,家里的重?fù)?dān)幾乎全落到母親的肩上,。當(dāng)時,我們一帶是典型的“三交子”,,日本人,,閆錫山的二戰(zhàn)區(qū),八路軍三方犬牙交錯,,輪番出入,,形勢極為復(fù)雜。二舅警覺的潛入家中,,吩咐過母親預(yù)備干糧,,又轉(zhuǎn)身返回村外的莊稼地,。母親烙好餅放到籃子底下,上面蓋幾件衣裳,,一手挎著籃子,,一手攥著槌子,回避著行人,,悄悄向石橋走去,。脧巡四周無人,按約定的暗號,,在橋頭的青石上敲三下,,舅舅他們便躥出來,將干糧接走了,。多年后,母親曾念叨,,家里的灰爐窩里,,土炕的煙道里,多會都埋的有手榴彈,、子彈,。有一次,剛出閣幾個月的母親,,聽娘家村里人來報信,,說娘家出事了。母親趕回娘家時,,墻壁上隨處可見槍眼彈孔,,二舅倒在血泊中,已經(jīng)犧牲,。鄰居私下里嘀咕說,,是與閻錫山軍方熟識的張財主小老婆蓮花告的密。那日,,閆軍幾十號人馬包圍了姥爺家,。雙手會打槍的二舅,在房頂箔上的窗口,,向閆軍射擊,、投彈。彈盡聲息,,閆軍抱來玉茭桔桿,,堆在墻根,架起火想把二舅燒死,。樓梯噼噼啪啪的燃燒著,,滾滾的濃煙直往上竄,。情急之下,二舅在房頂扒開一個洞,,鉆了出去,,想跳到鄰居的房頂逃走。結(jié)果中彈跌倒了房下,。這時節(jié),,喜愛打鼓吹嗩吶的大舅,因參加地下黨組織的八音會,,被人夜里捉住打死在汾河灘,。這個團體一共十三人,只有一人上茅房躲起來,,幸存了下來,,其余皆遇難。母親拭凈二舅渾身的血跡,,置辦棺槨,,等姥爺趕車出門歸來時,她已將后事料理妥當(dāng),。老年喪子的姥爺木雕泥塑似的癱坐在門墩上,,一口一口的長出氣,凡人不搭言,。母親對妹妹說,,你在本村尋個婆家吧,爸一年比一年老,,跟前沒個人哪行,?接著又扭頭對弟媳說,妹子,,你年輕輕的,,又沒后,沒守頭,,另找個人家吧,!又說,就到我村吧,,挨得近,,我也能管管你。果然,,不久由我母親牽線,,我這位妗子改嫁到我們村。她也是個不幸的人,,改嫁后,,丈夫留有一子,,又病死了。我記得她住在石南村南溝的溝北土窯洞里,,擺個“眼睛人馬”,,酥麻糖塊之類的小食品攤子哄孩子們。她究竟活了多大歲數(shù),,誰也說不清楚,。鄰居問:姆姆,今年多大啦,?她將彎成一個勾兒的食指在面前晃晃,。鄰居又問:九十?她搖頭,。又再次伸出彎勾兒食指,。鄰居省悟了:哦,九十九啦,!年年問,,年年如此答。母親先于這位妗子過世,,她健在的時候,曾笑著對子女們說,,你舅舅的陽壽全讓她折了,,讓她好好活吧,她活等于你舅舅不死,。受母親指派,,哥哥姐姐們都在過年時節(jié),給妗子送過“年食子”,。村里唱戲,,哥哥姐姐就把面條端上送到她的“攤子”上。后來,,母親歿了,,但這個傳統(tǒng)一直被哥哥姐姐們保留了下來,沒有中斷過,。
母親是個“英雄媽媽”,。她生了九個子女,天折一個,,剩五男三女,。她不僅有“英雄”的生育能力,還有“佘太君”的抱負(fù)一一大兒取名國喜,,二兒是國祥,,三兒是保國,,我出門了,不問“國家”的事,,但“民事”你得管,,所以我叫愛民;我弟也給了人家,,你要了我的孩子,,不建設(shè)祖國,成敗家子你愿意,?因此我弟就叫建國,。遺憾的是,父親卻不是個“英雄爸爸”,,他養(yǎng)活這幫“國字號”孩子的本領(lǐng)遠(yuǎn)遠(yuǎn)低于他的生育能力,。生產(chǎn)過剩和生產(chǎn)力的低下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我與弟弟在襁褓中,,都被送了外姓旁人,,以“逃活命兒”。母親曾嗆白我嬌生慣養(yǎng)的二嫂說:生娃娃算個啥,,放個屁就吐嚕下了,。然而,生容易不等于養(yǎng)輕松,。往往是“吐?!钡那皫追昼娺€紡線織布,“吐?!钡膬扇蘸笥窒碌刈鲲埾匆律?。我奶奶心痛地預(yù)言:國喜娘,你遲早會成個“啟面饃饃”,。后來果然被奶奶言中一一母親五十多歲就虛胖異常,, 褲腰的寬度與褲腿的長度一個尺寸,驚詫得裁縫不敢下剪刀,。操勞也還罷了,,一窩孩子可以穿補丁衣服,透窟窿鞋,,可無米下鍋卻是個“硬道理”呀,!有一年臘月,雪下了足有一尺多厚,,父親挑上擔(dān)子去西山一帶“跑山”,,除夕未歸。鄰居家的娃娃已穿上新衣燃起了鞭炮,我家的一群“熊貓”還不知“明日的早餐在哪里”,。這個問題象座山,,壓在瑟瑟發(fā)抖的孩子身上,更壓在“啟面饃饃”心頭,!但她始終僵硬地微笑著,,讓孩子們圍在跟前,給他們講二舅打伏擊戰(zhàn)的故事,,講姥爺趕車遇到土匪脫險的傳說,。故事情節(jié)大都曲折離奇,但其中一點也不涉及吃飯穿衣的細(xì)節(jié)和字眼兒,,免得這桿子沒出息的“籽蛋子”流口水,。雞叫二遍的時候,父親象個雪人似的跛著腳回來了,,挑回了幾十斤土豆,,紅薯之類的“年貨”。哥哥姐姐們把兩筐子貨物翻來倒去,,都皺起了眉頭,。母親朗聲宣布:今年咱變個法兒,過年不吃餃子了,,就吃土豆,,看老天爺能不能把咱擱到年這邊?
肌餓和寒冷像只討厭的綠頭蒼蠅,,盤旋在我們家,,嗡嗡嗡,揮之不去,。而這一年,蒼蠅之外,,家里又躥入一只“黃蜂”,。
那是六四年的事?!八那濉边\動開始不久,,當(dāng)小隊財務(wù)員的大哥,因筆下誤被列為四不清干部,,工作隊限令他十天以內(nèi)退賠二百元錢,。這在當(dāng)時相當(dāng)于四五個冒尖戶全年的分紅。父親唉聲嘆氣:這是老天爺收人哩,!母親把纏線的拐子一扔,,說:到哪兒說哪兒的話!說罷,召集親戚友鄰來我家拆房頂,。土改時,,我家分了三間房,村里人叫“墊箔房子枕頭窯”,,就是一頭是磚窯,,一頭是二層房。當(dāng)下,,將二層房頂?shù)拇u瓦木料拆下賣了,,做價退賠。后來,,同院的鄰居先后蓋了新房搬出去了,,母親就主張把鄰居的宅基地買了下來,打算建幾間寬敝的房子,。父親反駁說,,孩子們有房的有房,在外邊的在外邊,,咱兩個老圪拽,,在舊房里湊和湊和一輩子就下來了。母親不等他說完,,就橫眉怒目斥道:我手上把房頂揭了,,我手上非蓋起不可!那怕住一日也要蓋,!——唉,,不承想,母親一語成讖,,她在新建的現(xiàn)澆頂房子里只住了一年的光景,,就撒手人寰了。
母親健在的時節(jié),,我們姊妹們在背后都嘀咕她是“暴君”,。 哥哥姐姐哪個沒被她“制裁”過?
二哥說,,食堂化時,,有一天,大姐打回來全家的飯,,當(dāng)時的定量是一人只有一截紅薯,。二哥肌餓難耐,一把搶了兩截紅薯就往嘴里塞,。母親撈起灶臺上的火柱就朝他背上掄打起來,,但為時已晚,,第二火柱還沒落下,兩截紅薯已沒了蹤影,。大姐說,,娘,別打了,,他沒多吃,,我那一截已在半道上吃了?!嗄赀^后,,年過花甲的二哥憶及此事,眼圈總是紅紅的,,半晌不吭一聲,。有幾個年頭的清明節(jié),他總是領(lǐng)著弟弟妹妹們?nèi)ソo大姐上墳,。在野草覆蓋的墳頭,,他臉色凝重,長時間跪著,,大概又向大姐懺悔吧,?!
敘述完這些片斷,,三哥的思緒仿佛從幽邃的遠(yuǎn)古,,踅轉(zhuǎn)到當(dāng)下,自嘲的說:逃學(xué)被捉,,還能不挨打,?又輕描淡寫的說,咱娘,,火柱打的,。
三哥呷了一口茶,似乎突然覺察到了什么,,眼睛瞅著我狐疑地問:你忌恨咱娘,?
從小到大,我從沒端過她的碗,。我嘟嚷著抱怨了一句。憑心而論,,到任何時候,,我在感情上都嗔她、怨她,,甚至恨她:做娘的,,一個“棄兒”內(nèi)心的痛楚你能感知多少?有一天,我與幾個小伙伴在一個石碾上玩,,我養(yǎng)母一把揪住我的衣領(lǐng),,橫眉立目的詰問:你把我的布票偷上給了南邊家了?又傷心絕望的喟嘆:蒿宿宿當(dāng)黃雀的養(yǎng)哩,。我愕然,,渾身亂顫。我年幼,,但我隱隱約約的能猜出,,養(yǎng)母是在懷疑兒子身在曹營心在漢,并斷定自己是個為鴨孵蛋的憨雞兒,。布票第二日找見了——養(yǎng)母忘記了存放的地方——但這件事永遠(yuǎn)烙在一顆幼小的心靈上,。
當(dāng)時,娘,,我真的恨你,,恨死了你——你生下我,卻拋棄了我,,拋棄了也還罷了,,由于你這個符號的存在,又使我失去了養(yǎng)母的信任,;使我的歸屬感瞬間消解,,使我幻化為精神的流浪者,從此沒了根,,斷了源,,無所依,無所靠,。
三哥瞟了我一眼,,搖了搖頭說,你哪里知道,,每次攆走了你,,父母都要吵架?父親怪母親忒心硬,,不近人情,,說再窮也管得起娃一頓飯;母親說,,哪里是一頓飯的事,,沾惹孩子,孩子心就野了,,還會跟人家董家貼心,?再說,,人家董家知道了還會對娃一心一意嗎?
三哥的話,,使我緘默無語,。
三哥轉(zhuǎn)業(yè)后安置在了大新疆。相隔幾千里,,弟兄見面不易,。每年大年初一的早晨,頭一件事就是給三哥打電話拜年,。時差的緣故,,我打電話他往往還沒起床。他問迅最多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孩子,。他每年都囑咐,給娃說個好話,,讓娃好好學(xué)習(xí),。聽了這話,妻子總是笑:老三真可好笑,,大人咋給孩子說好話,?唉,她哪知道三哥半生吃了多少無文化的虧,!幾次提干都泡了湯,,最后憑技術(shù)轉(zhuǎn)了個志愿兵,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廠子又開開停停,,他的退休金一個月一千六百元,嫂子是一個月七百元,,一家四口,,生活景況可想而知。
大前年,,我二哥二嫂退休后專程去新疆看了趟三哥,。二哥回來說,三哥三嫂也內(nèi)退了,,給人打工安修管道,,女兒上了大學(xué),兒子正上高中,。三哥對孩子的學(xué)習(xí)格外上心,。打工時,見誰家做了道好菜,,回家就親自下廚給孩子做,。他兩口子輔導(dǎo)不了功課,但每天都陪坐在旁邊守著孩子寫作業(yè),,孩子睡了他們才休息,。臨別時,三哥有些感傷地說,,我倆口子身體也有毛病了,,趁還跑得動,總還想回去給大人上個墳哩,!
說來也巧,,送走二哥二嫂,全家人正品嘗三哥托他們捎回的新疆葡萄干,,哈蜜瓜,,就接到我二姐的電話。我與二姐也有著特殊的感情,,她是最呵護我的人,,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出生于國家三年自然災(zāi)難時期,,落地三個月就給了人家,。那家的媳婦沒哺育孩子的經(jīng)驗,也不排除饑餓的原因,,半個月光景,,我就奄奄一息了。二姐去看我,,回來給娘哭著說:咱娃圪肘窩里都爛了,,哭都不會哭了,像貓兒叫,。娘咬牙說,,抱回來吧,要死死在一起,!在家吃了半年的漿糊,,第十個月的時候,我才被給了我現(xiàn)在的董家,。
二姐在電話里說,,院子里種了些西紅柿,茄子,,豆角,,不上化肥,不打藥,,是健康食品,,要我回去一趟釆摘一些,。撂下電話,我連忙與妻子開車去二姐家,。二姐繼承了母親的精明和果斷,,還多出了些善解人意和克己利人的胸懷。我推斷姐姐家準(zhǔn)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事,,不然,,不會為那點子蔬菜驚動弟弟。
進門就看見二姐臉色白慘慘的,,說話也有些氣喘,。二姐家是村里最早的萬元戶。姐夫原先是個祖?zhèn)鞯哪窘?,手藝精?xì),,活兒不少,但給熟人做家俱多半是盡義務(wù),,忙活一年落不下幾個錢,,后來就給縣酒廠代收玉米,兩三年后,,又開加油站,。那時,打我們村邊擦過的大運路剛開,,加油站沒幾家,,二姐家抓住商機很快完成了原始積累。世上也許真有氣數(shù)一說,,手頭有了閑錢,,姐夫心就大了,山里一個朋友攛掇了一下,,他就包了小煤窯,。眼看就要見炭了,他騎摩托趕路,,在山路的拐彎處撞上迎面駛來的卡車,。命算保住了,但腿部骨折,,更意想不到的是,,手術(shù)在小醫(yī)院遇到了庸醫(yī),連著轉(zhuǎn)了幾次院,,作了幾次手術(shù),,拖了五六年,原先的積儲花光了,還留下了殘疾,。這期間,,把個健健壯壯的二姐拖成了兩鬢蒼白,臉頰塌陷的“老女人”,。
二姐見到弟妹們總是滿臉春風(fēng),,似有一股母愛般的氣息在周身氤氳。但這次,,她只是盤腿坐在鋪漆布的炕上,見到我們只是疲倦地笑了笑,,擱在以前,,見到我們,定會朗聲談笑著,,一邊捅火做飯,,一邊將好吃頭全端出來,恨不能一下子塞進弟妹的肚子里,。我能覺察出她象將要燃盡的蠟燭,,能量盡乎殆盡。她咳嗽著,,緩慢地半跪著打開炕上那口棕色的箱子,,從里邊掏摸出一個古銅色的包袱,一層一層地解著,,最后露出一個紅標(biāo)布包裹的小枕頭似的物件來,。二姐莊重地捧起那物件說:咱村里有個老風(fēng)俗,當(dāng)母親的都要將孩子的臍帶保存下來,,一年包一層紅布,,孩子生日的時候,在菩薩跟前獻一獻,,燒柱香,、磕三個頭,提醒菩薩老人家不要忘了保佑孩子,。咱娘病重的時候,,把你的臍帶托付給了姐,要姐年年包紅布,,獻菩薩,。按說,這規(guī)矩,,到你十二歲園滿就算結(jié)束了,,但娘卻要長久的做下去。娘的執(zhí)拗,,你又不是不知道,,誰敢違背,?這些日子,姐老是頭暈,,咳嗽氣短,,吃藥也不頂事,現(xiàn)在就把臍帶交給你媳婦保存吧,。說到這兒,,二姐雙手捧著那個紅標(biāo)布包著的物件,送到我妻子眼前,。又感傷地囑咐,,再忙,別忘了臘月初五獻菩薩——臘月初五是我的生日,。
秋日的陽光,,透過窗玻璃將二姐家老式的窯洞照得格外明亮。一切都寂靜無聲,,仿佛只有和煦,,安洋的秋輝在流淌。
娘,,你年過半百的兒子,,始終不知道你的出生日期,直到今日,。
2015年3月19日
(作者為洪洞縣文物旅游局局長)
責(zé)任編輯:秦芳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