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萎縮著緊貼地皮,,剛剛才返青昂起頭來,剛剛才挺起身骨拔節(jié)向上,,仿佛是一眨眼、一轉(zhuǎn)臉工夫,,麥子便秀齊了穗,灌滿了漿,,染上了太陽的光色,,變成金黃的。而且是泛白的那種金黃,,黃得淳淳樸樸,、本本分分。
唐朝詩人白居易迎著晨曦開窗眺望,,抑制不住激蕩的情愫,,張嘴吟誦:夜來南風(fēng)起,小麥伏壟黃,。
何止是白居易感受到了麥香,,祖祖輩輩的農(nóng)人都感受過麥香,。自從麥子在中原落地生根,,麥香就亙古如一。我就是沉浸在麥香的年輪里生長的,,長骨骼,,長肌肉,還長思想,。長得至今也無法擺脫流蕩在脈搏里,、充盈在肌膚里的麥香。
那個麥香,,真是香呀,,香得獨(dú)異,香得唯一,,香得在這天地間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麥香,不似花香,,不似油香,。花香是艷香,,是用嬌俏的顏臉噴灑出撲鼻的滋味,,誘人癡癡地觀賞。油香是濃香,,是用熱烈的活色爆炒自個,,誘人癡癡地品嘗。麥香,各色獨(dú)具,,單純而高雅,,拙樸而幽邃。
這么說吧,,麥香清純得像一滴水,。這滴水不是河里流動的水,不是泉里汪亮的水,,而是一滴圓潤明凈的露珠,。露珠,是一滴來自天上的靈韻,。詩人韓愈曾經(jīng)這么贊美天上的靈韻:“天街小雨潤如酥”,。只是,那小雨可以淅淅瀝瀝,,飄飄灑灑,,落地成溪,匯聚成河,。露水,,絕不會這么恣肆,這么揮霍,,只將一滴晶瑩的珠璣,,掛在麥芒,供麥粒悄悄吮吸進(jìn)體內(nèi),。麥香淳樸得像是一抔土,,一抔深蘊(yùn)在浮土之下的厚土。那厚土沒經(jīng)過日曬,,沒受過雨淋,,連風(fēng)是什么動靜也沒遭受過,真正是這個世界上的凈土,。麥子默默無聞地把根須深潛下去,,潛進(jìn)凈土的骨髓,將那里的淡雅恬靜一絲一縷地鉤沉起來,,吸納進(jìn)自個的身軀,。那天之靈韻,地之精髓孕育出來的麥香,,哪能是凡俗的香,,慣常的香?難怪麥香單純而高雅,,拙樸而幽邃,!
麥香的單純和拙樸還在于,,從不顯赫自己,香得還有點(diǎn)些微,。麥香只乘著蕩漾的曉風(fēng)彌散,,只沐浴輝映的夕照飄灑。倘要是驕陽當(dāng)頂,,烈焰炎炎,,便立即屏息斂氣,把所有的空間拱手相讓,,絕不與酷熱爭奪一絲一毫的時空,。可是,,當(dāng)烈日疲累,,紅光西墜,倏爾麥香便會充盈畦田,,充盈阡陌,,充盈到花草樹木的枝葉里,充盈進(jìn)山石田土的罅隙里,,就連人們的屋舍里也充盈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無處不在。
麥香一來便預(yù)示著收獲時節(jié)光臨了,!誰家院里的磨刀石上已流下了土黃色汁液,,隨著霍霍的聲響,鐮刀磨得亮亮光光,,就待彎腰收割那金黃色的光景了;誰家門前堆起了蒲草,,擰繩的人們說說笑笑,,就待捆扎那揮臂割下的希望了;誰家的黃牛已拉著碌碡咕嚕嚕轉(zhuǎn)軋場院,,準(zhǔn)備碾打挑回來的麥子,。哈哈,挑麥子的扁擔(dān)早已套好擔(dān)花,,就待一插一挑,,和著麥香的旋律翩翩起舞了!麥香,,就這么香透了,,香過了數(shù)千年的農(nóng)耕歲月。
如今,,再也難以聽見磨鐮的霍霍響聲,,再也難以看見挑麥的翩翩身影,,更難尋覓到拉著碌碡在麥場上碾壓的黃牛,和戴著草帽掄鞭吆喝黃牛的農(nóng)人,,只能看見收割機(jī)矯健地駛過,,駛過……
麥香,卻依舊香如故,。(喬忠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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