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柜子
董愛民
搬家的日期敲定了,。街坊鄰居三三兩兩地來與母親(養(yǎng)母)辭別,。垣上姥姥與母親相交最厚,也最會說話,,她挨著母親盤腿坐在炕頭上,,說:“人說有福的人生在京城府地,,沒福的人生在窮鄉(xiāng)僻壤;老啦老啦,,還要跟兒子到城里去住,,你的老運真不賴!”點點大嬸心眼小,與母親經常在紙牌場里拌嘴斯罵,,這會兒也心里酸酸的,她接嘴說:“真是見不得離不得——怕是到了城里頭就把咱忘到腦勺背后了——”說著說著自個兒先哽咽起來,。母親一會兒抹淚,,一會兒笑,表情生生地被眾人牽著走,,自己一點也掌控不了,。
新買的小院兒,在城郊,。雖然不是單元樓房,,但生活方式卻不同于老家。打點東西時,,本打算只搬些細軟行李,,笨重的器物能賣的賣,不能賣的就送人,。母親這也舍不得,,那也要帶走。經過親友鄰居好說歹說,,最后母親亮出了她的底線:一個老式柜子,,一把鋤頭,一把鐵鍬,,必須要帶走,。
新攢攢的房子,擺個陳年古董,,實在不搭調,。我旁敲側擊:“娘,這柜子的樣式……”“樣式老?我也老啦,,你把我捏死!”沒等我說完,,母親已氣得眼圈泛紅。
也不知是妻子背后做了工作,,還是年輕人的審美觀趨向一致,,前來暖房的親友都把那柜子當做“眼中釘”,紛紛從不同的角度數(shù)說“不是”,。母親在一旁聽著,,起初還分辯,,后來就緘口不語。但她始終臉色陰沉著,。
一天,,我下班剛進院子就聽見婆媳倆為柜子的事,一聲高一聲低地爭吵,。這種兩難境地真把人氣瘋了,。
那天我喝了點酒,跨門檻時不小心絆了一下,,踉踉蹌蹌一頭跌倒在沙發(fā)上,。婆媳倆一驚,慌慌張張地圍上來,,端水遞毛巾,,手忙腳亂地“護理”我。
生活真是毫無邏輯,。這一跤竟換來了一家人的風平浪靜,。從此,每逢婆媳交鋒,,我便裝病,。這法子還屢試不爽。但我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破柜子”這個禍根不除,新一輪“戰(zhàn)火”隨時會重新燃起,。
這一年的年底,,機會來了。木材公司的一位朋友透露,,他們公司改制有一批木材低價處理,。妻子喜上眉梢,在我躊躇之際,,她已風風火火張羅了一班親友買回半院子木頭,。接著又請來浙江木匠師傅,丁零咣啷地開始制作起家具來,。后來經過親友的反復勸說,,母親答應“保持柜子的原貌,進行局部改造”,。
這個讓步來之不易,。改造后的柜子成了綜合柜的一部分。原先是蓋子式,,我將它改成了開合門,,前后倒了個個兒,,那個雕有藤蔓樣圖案,飾有幾排圓釘子的前臉,,朝了后,。顏色也統(tǒng)一到綜合柜變?yōu)椴菥G色。
妻子很有成就感,,竣工后,,叫來了鄰居參觀她的“戰(zhàn)績”。她仿佛講解員,,眉飛色舞地介紹柜子的各種功能,。屋里笑聲不斷。
然而,,我發(fā)現(xiàn)母親很反常??腿藖硭阍谒情g屋子里始終不露面,。怔怔地,一個人嘟嘟囔囔地不知說啥,。以前她是多么好客啊!有一回,,一鍋水熬著,她以為沒水,,竟拿抹布去抹鍋,,燙了一手泡。還有一回,,我外甥來,,她給他碗里放芝麻面,竟誤放上了花椒面,。
沒過多久母親被查出是老年癡呆癥……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柜子是母親的嫁妝,,心一陣酸楚,。
責任編輯: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