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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布小褂

王仰

　　我的衣櫥的最底層,，有一件迄今已經(jīng)收藏了40余年的土布小褂,。這件不起眼的小褂,，曾經(jīng)救過我的命,。

　　我們?nèi)腋S父親到晉南下放插隊是在1970年,，10月份進(jìn)村時，村里的秋收已近尾聲,，我們參加的勞動只是一些零星小活,，我視這些為參加勞動前的熱身，在這個時期我度過了插隊的心理適應(yīng)期,。

　　參加真正意義上的勞動是在次年春播,。

　　人勤春早。清明前一個月,，村里集中勞力把村邊溝底羊圈,、廟上飼養(yǎng)處的肥料運(yùn)送到地里。當(dāng)然也不是所有的地塊都需要肥料,，種豆類的地塊不需要,，只要有幾場雨就豐收。而種土豆和玉米,、谷子及其他作物卻是一定需要的,。否則不會豐產(chǎn)。我正式參加的勞動就是往種土豆的地里送肥,。

　　沒有機(jī)械,，哪怕是最簡單的機(jī)械也沒有。一切勞動均以人力為支撐,。兩人一組用兩頭圍著荊條笆子的平車運(yùn)送肥料,，馬廄里的肥較輕，一車也有五六百斤,，土羊糞特別重,，一車在千斤以上。倘若在平地,，應(yīng)該不需要使太大力氣,。但在黃土高原，這里溝壑縱橫,、道路崎嶇,，勞動是要出大力、流大汗的,。雖已是春天了,，我們這里卻還未能脫去冬裝，然而,，參加運(yùn)送肥料這樣的重體力勞動,，送第一車肥料就保準(zhǔn)讓你出汗到把衣服脫的只剩下貼身的那一件，我們村種土豆的地塊距村最遠(yuǎn),、地勢最高,，因而汗水是繁重勞動的伴奏曲。

　　勞動就要出汗，這本無太多話可說,，卻顯現(xiàn)出村民的衣著和我的衣著的優(yōu)劣來,。村民穿的貼身的那一件，他們稱作褂褂,，比較厚,，卻吸汗，不粘身,，非常實用,。而我穿的則是商店出售的汗衫，薄而不吸汗,，一出汗便貼在身上,，感覺非常不適。

　　和我一組送肥的小伙兒看出了我的不適,，回去跟他媽說了此事,，晚上，他媽便給我送來一件褂褂,，村民也是鄰里的關(guān)愛，讓我全家心里都感覺挺溫暖,。這件褂褂的式樣,，和山西籍民間歌手阿寶上臺演出時穿的褂褂一模一樣。是介于坎肩,、汗衫,、背心之間的一種三不像衣物，說是坎肩它不是棉的或是夾的,，而是單層的;說是汗衫它卻沒有那一節(jié)短袖子;說是背心它的吊帶比普通背心寬得多,。與汗衫、背心還有不同之處是前面開襟,，在紐扣位置縫幾根帶子來代替紐扣,，腋下前后片的連接也是幾根帶子，有寸余的縫隙,，為的是通風(fēng)涼快,。其實，這種褂褂是北方農(nóng)民一直在穿的極普通的大眾化的衣物,，只是我之前孤陋寡聞沒有見過而已,。前幾天看了老電影《白毛女》，里面的角色大春也是穿這樣的褂褂,，充分說明這褂褂已經(jīng)有歷史了,。

　　我們那里的褂褂質(zhì)地與其他地方不同，是用土布做的。土布從棉花紡線開始到染色,、織布,，再到裁剪縫制的多道工序，都是由家庭婦女一手操勞,，付出了很多辛苦,。這種褂褂至少一倍厚于商店賣的，結(jié)實耐穿,，越洗越白,，我稱其土布小褂。村里幾乎家家都有木制的紡機(jī),，伴隨婦女一生,。不僅是褂褂，居家過日子的所有穿戴,、被褥等都是用土布,，均由家庭自制。男人的穿著色彩較單調(diào),，非白即黑,，染色也簡單，女人的穿著和床上用品色彩要相對豐富,。在這里,，上了年紀(jì)的女人和男人一樣，完全由土布包裹,，年輕女子就是家境再不濟(jì),，也得有一件洋布花褂。

　　那年我16歲,，對于穿這件象征農(nóng)民形象的衣物,，心中頗為不屑，我媽一再動員,，我卻執(zhí)意不肯穿,，嫌難看。一轉(zhuǎn)眼到了七月份,，一天中午,，從地里回到家中，身上汗衫濕津津的,，我媽便洗了,，待下午上工時汗衫未干，無奈只能穿上鄰居送我的那件褂褂,。一同參加勞動的村民們看見后,，增添了新的調(diào)侃的話題,，甲說穿上這褂褂才像勞動人民的樣子。乙接過話題說,，在這里找個媳婦過日子,，就不要走了。丙說,，就在咱村里找一個,，某某家的那個女娃長得漂亮，回去給你說說,，窘的我臉紅了多時,。

　　下午發(fā)生的事情，我終生難忘,。

　　那年老天爺眷顧,，多下了場雨，土豆地里草和苗長得都很旺,，下午鋤完一塊地后又轉(zhuǎn)入另一塊地,，期間歇息，有個小伙兒說地邊上有一顆木瓜樹,，結(jié)了不少果實,。在這十年九旱的山里居然有木瓜樹?況且木瓜樹我從未見過，好奇心驅(qū)使我看個究盡,。我倆一同前往察看,，果然長在一個小凹里的木瓜樹上結(jié)著十幾顆果實，令我開眼的是,，木瓜不是像蘋果、梨和其他水果那樣,，生長在樹的枝條上,，而是結(jié)在樹干上。為了看的更仔細(xì),，我倆下到凹子里,，看見掛在樹干上的木瓜已經(jīng)有雞蛋大小，綠綠的,。再看這株木瓜樹,，高有三米多，小碗口粗,，整個凹子四五平方大小,，向陽且避風(fēng)，長樹的地方地勢較低,，意味著雨水能集中在樹下,，有水分才能結(jié)果。在我專心致志地查看這顆木瓜樹的當(dāng)兒，忘記了一步之遙就是陡峭的百米深溝,，分神之際腳下一滑便墜了下去,，卻被溝畔的灌木鉤住了褂褂，緩沖了下墜的速度,，我趁機(jī)抓住了灌木枝,，也虧得那個小伙兒眼急手快，搶前一步將我拽了上來,。一瞬間的突然驚嚇,，我魂飛膽戰(zhàn)，再看褂褂,，后背勾扯了一條口子,，有三寸余長，身上只是后背有幾條擦痕,，滲出血來,。我倆驚魂未定回到歇息地，隊長見我灰頭土臉,，衣服也撕破了,，在確定我沒受重傷后，責(zé)怪我隨便亂跑,，接著又訓(xùn)斥那個小伙兒帶我去危險的地方,。錯在我倆，我倆都低頭默不做聲,，不敢辯解,。

　　痛定思痛，事后回想確實可怕,，假如沒有灌木,，假如我不是穿著那件很結(jié)實的褂褂，我個人的歷史就改寫了,，假如我身體很胖,，灌木和褂褂不足以拉住我，歷史也改寫了,，幸好,，都是假如!

　　此事雖有驚無險，卻也給全村敲了警鐘,，隊長接連三天在出工前著重強(qiáng)調(diào)此事,，告誡大家注意安全。

　　褂褂雖經(jīng)我媽縫合了那條口子,，也因灌木的強(qiáng)力拉拽變形了,，后片已經(jīng)恢復(fù)不到原先的那個平整度,，無法再穿了。父親是高級會計師,，在縣里幫忙,，基本上一周回來一次，聽說了這事也教訓(xùn)了我一通,，指使我把這件褂褂收好,，過一段時間拿出來看看，長長記性,。

　　吃一塹便長一智,，尤其是這刻骨銘心的一塹，更使我不敢輕易忘記,，事后一段時間里還老做噩夢,，每天一早起床穿衣服便想起這件褂褂，這些對于我都起著實際上的警示作用,。

　　猶如一個懵懂的人,，背后被人猛擊一掌后開始清醒了。此后,，我做事情逐漸地改變著粗心大意,、毛手毛腳的習(xí)慣。雖做不到三思而行,，卻也不再那么毛糙,。這些，父母是看在眼里的,，一段時間后,，父親對我說，以前說過你多少次,，讓你做事細(xì)心點,，你都不聽。那件事情以后,，知道改毛病了。我悟出了語意,，父親是在借那次事故來夸獎我的變化,，父親從來不表揚(yáng)我們幾個子女中的任何一個。聽到父親這樣說,，我不禁把自己重新審視了一番,。

　　一件意外之事，由壞事向好事轉(zhuǎn)變,，促使我不斷反省,、成熟,。

　　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件褂褂對我的警示也在延續(xù)和加深,，讓我時時處處謹(jǐn)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