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的樹
劉晚
掰著指頭細細數(shù)過,,老院里還有9棵樹:老石榴母女倆,、香椿父子倆,、臭椿夫妻、無花果姐妹,,還有南墻腳的一棵椿樹,它們都是爹娘留下的樹,。
老院是爹娘1976年建的,,爹娘也在這院子里住了大半輩子。2006年,,娘走了;2008年,,爹也走了。想爹想娘的時候,,就回到老院里,,看看這些和我一起長大的樹。
一進院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小石榴樹,,小石榴樹其實一點也不小,叫它小石榴樹,,只因為它是老院里老石榴樹的女兒,,老石榴樹是老院里最有故事的一棵樹,并且很有“來頭”,。老石榴樹是“改嫁”(移栽)過來的,,它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改嫁”過來的時候,正是一位豐姿綽約的“少婦”,。它是從我二姐婆婆家的院子里移栽來的,,每年5月,火爆的一樹石榴花,,每年中秋節(jié),,爹娘就給我們姊妹幾個分石榴。鑒于老石榴樹優(yōu)秀的遺傳基因,,爹娘毫不猶豫地把老石榴樹根部孕育出的一個女兒移栽到了窗戶前的花池里,,這就是后來的小石榴樹,小石榴樹也真像她的母親,,在我閨房的窗欞前搖搖曳曳地生長著,,很快就開枝散葉了。
緊挨著老石榴樹生長的是一棵香椿樹,,每年到了吃香椿的季節(jié),,每次鉤香椿的時候,爹都會笑談“高老大鉤香椿”這個典故:
我二爹的岳父姓高,,排行老大,,有一年,二爹的岳父疼閨女,,給了二爹家一棵香椿樹,,到了我二爹鉤香椿葉吃的時候,,費老大勁鉤不著,二爹就火了,,沖著我二娘喊:“叫高老大鉤香椿來!叫高老大鉤香椿來!”每每我爹講到這兒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總是那么曖昧,笑我二爹對老婆的不講理,,故事講完的時候,,爹總要笑著來這么一句:高老大給香椿樹給下罪啦?只是,我不知道爹究竟知道不知道,,他對待我娘也是這樣不講理的。
香椿炒雞蛋,、香椿拌豆腐,、炸香椿丸子,每年的香椿葉總是吃不過癮,,我爹就從香椿樹根孕了一枝小香椿樹出來,,這就是香椿樹的兒子了。
說到香椿,,就不得不說說香椿父子倆的鄰居——西墻角的那對臭椿夫妻了,。這對臭椿夫妻是老院里最低調(diào)、最沒有故事的一雙樹了,,40多年前,,老院還是土坯墻的時候,這對夫妻就悄無聲息地從地底下手拉著手生長出來了,。說實在的,,這對臭椿夫妻對家里來說,的確是沒有什么用的,,只是這夫妻倆選擇的落腳點太好了,,太不礙事了,它倆幾乎是貼著土坯墻的墻角生長出來的,。臭椿生長緩慢,,以至于許多年我都不以為老院里還有這么兩棵樹,是在爹娘去世后,,我回老院“看看”,,才驀然發(fā)現(xiàn)了相濡以沫的它們。
那對無花果姐妹和小石榴樹是鄰居,,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可她們?nèi)齻€相處得一直很好,姐妹倆守在小石榴樹的旁邊,,一邊一棵,。每年5月,,小石榴樹被一樹火紅的石榴花裝扮得風(fēng)華絕代,看不出無花果樹有一絲一毫的嫉妒;每年中秋,,小石榴樹果實累累,,從來沒有看到過開花的無花果也結(jié)果了,青青的果實悄悄地掛在枝椏上,,果實上布滿紅暈,,像抹了點胭脂??删褪沁@么不喜張揚的樹,,卻讓我飽飽地吃了一回干醋。
2006年的初春,,爹去北京看病,,那時候一家人都知道爹的病情不太好了,爹自己也知道了,,可爹從北京打回的第一個電話,,不是說他的病情,而是讓娘把包著無花果過冬取暖的那些布頭解開,。爹在電話里說:快點解開,,不然,就把無花果熱死了,。聽著電話,,我的心里酸溜溜的,這對無花果姐妹咋這么幸運呢?讓在首都求醫(yī)問藥的爹惦記成這個樣子,。在我的記憶中,,好像爹從來沒有這樣惦記過我。
南墻腳下的那棵椿樹,,今年42歲了,,它比那對臭椿夫妻的年齡要小,卻長得比它們要高大得多,,我記的太清楚了,,1978年的春天,忽然發(fā)現(xiàn)南墻根的煤堆上竟然長出來一棵椿樹苗,,有一拃高,,看到娘每天做飯鏟煤燒,煤扠越來越接近它那小小的身體了,,8歲的我在南墻根用小镢刨了一個小坑,,把土拍松了,然后把它小心翼翼地從煤堆里分離出來,,種到了那個小坑里,,培好土,,澆了一瓢水。第二天去看它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精神飽滿,,嘿!移栽活了。
從那一天起,,它再沒讓我給它費過什么勁,,就一天天自己長高了,每年春天,,吃香椿葉子的同時,,也吃吃這棵椿樹的葉子,娘做出的椿葉子甚至比香椿葉子還好吃,,香椿葉子和豆腐,、雞蛋配著吃;而椿葉子,絕不和誰匹配,,它就是它的味道,開水焯過后只需灑上點蒜末蔥花涼拌,,那淡淡的清香,,那春天的氣息,讓人想起來就饞涎欲滴,。
老院里9棵樹,,只有南墻腳下的這棵椿樹是個單身。庚子年3月12日,,我回到老院看樹,。看到其他8棵樹都是成雙結(jié)對的,,只有椿樹孤零零地守在南墻角近半個世紀(jì)了,,仿佛在等待著什么,是等待著我回來看它嗎?我忽然伸手抱住了它,,沒有一絲風(fēng),,樹上的枯葉竟簌簌地往下落,我知道它認(rèn)出我了,,它哭了,,我也哭了。
責(zé)任編輯: 吉政